08
他们在说谁，柳善皓不清楚，但从他们俩模模糊糊的对话之间他感觉这个人他应该知道。
赖冠霖喝了一口茶，拒绝了裴珍映来杯饮料的提议，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示意裴珍映自己瞧：“我也没消息，不过之前丹尼尔和我提到过，那天路过的时候就留了一下心，你看看是不是？”
裴珍映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桌上拿起了那张名片，看清上面的字之后怔住两秒，随后皱起了眉，抬眼问道：“丹尼尔……他好端端的在事务所，留旅行社导游的名片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名片你先收着吧，”赖冠霖翻了翻手机，“民事纠纷的case嘛，总有可能打交道的……”
“谢了兄弟，”裴珍映把那张名片来来回回、正面反面又看了好几遍，然后放到胸口那个衣兜里，“时间过得可真快。”
“听这个语气，感觉你都快七老八十了，”赖冠霖笑着问道，“这次回来待多久，两个星期？”
裴珍映终于拿起了筷子：“没想好，到时候再说吧，得看……”话没能继续说下去，他低下头开始吃饭。
菜已经上得差不多了，柳善皓既然听不懂，就两耳不闻谈话声，一心只在吃吃喝喝，吃着吃着想起来一件事：“哦对了，我等会儿要去一趟公司。”
赖冠霖没见他这个时间去过公司，疑惑地问：“这么晚，有事？”
“说有两首歌用了，让我跟着人家去修改一下，”柳善皓张嘴吃下一大口饭，看了看表，囫囵不清地说，“之前商量好的，忘记和你说了，和人约好今天晚上八点。”
“八点开始，那你得几点回？”赖冠霖想了想，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慢点吃，别急，我送你去。”
“不知道，我感觉怎么都要半夜了吧……”柳善皓推了一下眼镜，等嘴里的咽下去之后继续说，说着说着声音就和旁边的冰西瓜汁混在一起下了肚。
“嗯，”赖冠霖觉得这样也好，他消沉那么多天，现在总算是忙起来了，“晚上有点冷，去之前换件厚点的衣服。”
他又想了想，过了一会说：“拿件外套也行，喝这么冰的你多半要拉肚子。”
“不是，赖冠霖啊，小赖弟弟？”裴珍映看不下去，虽然熟是熟，这么秀当他是死人吗，“以前没见你话这么多这么温柔，怎么不当我的贴心小棉袄啊？”
“还不够贴心？裴珍映你摸着良心说话！”赖冠霖和这些比他年龄大的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显得格外活泼，“哪次喝酒不是我去买，回回半夜翻墙踩我肩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主持公道呢？就欺负我最小。”
“你腿长跑得快啊，”裴珍映理所当然地说，“再说了老师们都喜欢你，好学生被抓放水的几率更大。”
赖冠霖恨不得一个白眼翻到后脑勺。
柳善皓在旁边吃着也不忘给裴珍映比个大拇指，平时总被压迫，所以他特别、超级、无敌巨爱看赖冠霖这个人吃瘪的样子。
柳善皓八点点差一刻到的公司，在工作室不止待过了半夜，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结束，和其他制作人打了招呼之后赶头两班地铁回来的。
过了一段好吃懒做作息比较规律的日子，突然让人这么熬一个通宵，身体上有点吃不消，在工作室集中精力加班加点忙着的时候，心里一根弦始终绷着所以还好，没觉得什么，等他一从公司大门出来，才感觉脑袋发蒙，脚下踩着棉花，上下眼皮忽闪起来跟不要钱似的。
身上多穿的一件还是赖冠霖放在车上的一件外套，柳善皓把脸埋进立起来的领子里，鼻尖在布料上蹭了蹭，习惯的味道。
习惯了，就会很好闻吗？柳善皓做了个深呼吸，熟悉的气味一裹挟，他突然好想赶快回去。
柳善皓歪着头在地铁上睡过了站，还是被地铁乘务员叫醒的。他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到了这号线的尽头，看这站名字眼熟干脆出了站，想着早上回去顺便给赖冠霖带个早饭。
出了站，柳善皓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学生，才发现怪不得这一站眼熟，居然回到了高中。高中的时候校门外还是一片建筑围栏，地铁站直到毕业都没有修好，在围栏前面的路口拐角还有一家小吃店，每天都早早支起卷帘，柳善皓记得那里的煎饺最好吃，他每次都买两份，一盒早上吃，另一盒上午饿了当加餐。
柳善皓试着去前面的那个路口看了看，那家店铺居然还在，老板也还是那个老板。他在旁边刚开门的早餐店买了点热腾腾的揣进外套兜里，又匆匆忙忙去换乘。时节进入晚秋，天越来越冷，树枝抖去落叶只剩劲削，柳善皓浑浑噩噩漂浮到小区楼底下，在大门口遇见拎着鸟笼遛弯的大爷，才发现现在天已经亮得差不多了。
进屋的时候赖冠霖还没有起床，柳善皓脱了外套裤子和鞋，拎着袋子轻手轻脚地摸进卧室，用手指腹捏着煎饺的一个角，刚拎到人鼻子跟前，赖冠霖就翻了个身。
柳善皓又到床的另一边，探身过去，白白胖胖的煎饺在白白尖尖的鼻尖前一跳一跳的，他像循循善诱小孩子张嘴吃饭那样，小声说：“啊——”
床上的人看上去像是没醒，但居然也微微张开了嘴，柳善皓捏着饺子又晃了两圈，才‘嗖’的一下扔进自己嘴里。
赖冠霖的嘴还是半张着，看上去倒是又呆又傻气。他的眉眼可真好看，在柳善皓的度量单位里找个形容词，原来一直是觉得男性魅力很大程度上可以从单眼皮的性感和帅气来体现的，但是他现在居然觉得，赖冠霖的双眼皮居然可以比他最爱吃的番茄王牌酱烤千层面还要可爱。
一瞬间他想起赖冠霖说过从高二就想做的那件事，还有落在睫毛上的那个吻。
疯了疯了，柳善皓嘴里嚼着煎饺回过神来，赖冠霖现在半张着嘴活像只小猪，还闭着眼呢，也看不到双眼皮啊？
不过他还是不觉得困了，发现早上看人要起床又不起床的时候真有意思，他再也不怪赖冠霖为什么总在早上折腾他了。
“你回学校了？”赖冠霖还闭着眼，突然开口问道，声音不像刚醒。
“什么啊，你怎么知道的，”柳善皓去拿第二个煎饺的手僵住，恶作剧得逞的心还没开花多久就凋零了，不依不饶地追问，“解释一下，什么时候醒的？”
“你开门的时候，”赖冠霖睁开眼翻了个身，抓起旁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早上才结束，这么辛苦？”
“哎，别说啦，可惨了我还坐过站了，”柳善皓两个手指油油的给他嘴边递过去一个煎饺，“来一个？我买了两份，还有一盒在外面桌子上。”
赖冠霖想了想，他去公司那班地铁坐到头确实是高中那站，坐起来又看了一眼表：“你回来得还挺快。”
“那可不，脚蹬风火轮，嗖嗖嗖，”柳善皓拿起旁边豆奶喝了一口，递到他面前，“小赖弟弟来一口？”
赖冠霖不知道他这又从那个墙角里翻出来的称呼，多半是前一天跟裴珍映没学好。他摆了摆头，他还没洗漱呢：“那么急干嘛？”
柳善皓以为问他为什么回家回那么急，解释说：“不快点我怕你就出门走了啊！每天上班溜得像是火箭起飞一样，走了的话就一天又见不到面一直到晚上……”
看到赖冠霖不说话光笑得肩膀耸动，柳善皓意识到自己理解错问题了，语气又太像个怨妇，连忙改口道：“哎呀，不是，这个饺子还挺好吃的、我高中的时候——主要还是特地买了早饭回来，希望可以报答一下，你给我带早饭带了那么多次……”
“嗯。”赖冠霖笑着，刚起床还有点懒洋洋的，慢慢点头眨了下眼睛。
柳善皓不知道这个表情哪里让他心动，所有想好的没想好的、完成的未完成的狡辩和借口，就像饺子被吞进了肚子里，统统都没有了。
矫情是什么，成熟是什么？他才不怕呢。
他刚刚编的句子说不下去，一把抱住头发睡得乱七八糟的赖冠霖，像站在地铁口那一瞬间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想你了。我想见到你，所以我飞快地回来了。”
赖冠霖没说话，柳善皓知道他在自己耳边笑了笑。
又抱了半分钟，柳善皓都以为他又睡着了，赖冠霖才一巴掌拍上他油腻腻的右手：“下去，全是油。”
“哦，好，”柳善皓乖乖松手，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说，“那你快起，等一下凉了。”
再吃这个饺子的时候，柳善皓觉得还是那么好吃，但比以前少了点味道。“一定要赶着上学的时候吃，或者是在课间偷偷的——”
“你原来给我带过两回早饭，都是这个，还要拉我去教室最后面吃。”闷头坐着吃饭的赖冠霖说道，吃的动作看起来不像柳善皓那么虎，不过解决速度非常快，一盒煎饺转眼只剩两三个。
“啊，我又干过这件事啦？”柳善皓已经吃完了，盘腿半躺在沙发上准备补觉，“每次你说以前的怎么怎么样，我都不记得，就像老年痴呆失忆了……我和你说，昨晚改那曲谱我真的改到要吐……”
“你没上过心，”赖冠霖的声音很平静，一本正经开始胡说八道，“我帮你再问问裴医生，年纪轻轻，神内一把手，号很难排的。”
柳善皓一边笑，伸了个懒腰，声音从嗓子缝里挤出来：“裴医生究竟在找谁，昨天我就想问了，是不是高中同学，我认识吗？”
“他的故事太复杂，改天慢慢和你讲，”赖冠霖收拾好，“你今天休息，可以想一想或者问问你们老板你什么时候有假期。”
“我们是要去旅游吗？”
“你想去哪里？”
柳善皓脸上还带着笑，闭上眼开始想，巴厘岛，瑞士，荷兰，那种在冬天依旧像是春天一样的小岛，那些海很蓝、或者天很高的地方，太阳会很大，他们可能需要两顶棒球帽，那些地方应该有很多好吃的吧，可是他不吃辣会不会影响呢……
柳善皓有一个计划，他想什么时候弹一弹好久没有练过的吉他，有一首歌吉他曲更好听，就是忽然开始练习吉他，手指有点磨肿了。不过没关系，起茧就好了，等他一练好，就弹给赖冠霖听，这能不能在出门旅游前完成呢？
要去旅游的话，那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最近加个班多揽点活什么的，新的工作还需要熟悉，总得有了成绩才好回去给爸妈看。
最重要的是攒点钱可以多买些吃的，但他有赖冠霖嘛，实在不行就再欠着咯……
……
东想西想，困意迅速爬上他的背，柳善皓侧身躺下，想着想着想睡着了。赖冠霖帮他盖好毯子，出门前又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右眼。
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幸运，错过的都能找回来。
一个猎人用猎枪猎鹿，小心翼翼地观察、跟踪、奔跑，可是他渐渐却爱上了鹿的聪敏、狡黠和灵动。凶狠的猎人放下枪的那一刻，也彻底放弃了他的鹿。
他也曾见过别人，见过一头狮子亲吻一只鹿。
好在他们都很幸运。
FIN
谢谢大家的喜欢和陪伴，终于啰嗦完了。
最后几段算是小隐喻和预告吧，我们下个故事见。
欢迎留言评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