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明知故犯(五)

赖冠霖视角,以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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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养你啊。”

 

这是赖冠霖高中毕业以来最紧张的一天。

餐桌下攥成拳的手心冒汗,他看面前人停下咀嚼瞳孔放大的惊讶模样,一秒钟就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想按下暂停键缓口气。


随呼吸跳动的心突然忽略了长久以来沉浸的酸涩感,胸膛里瞬间被填充满整个宇宙的重量,而脖子上搭着一块浅绿色毛巾、仍发尖淌水的柳善皓,就是悬于银河气球顶端的一枚银针,活动分毫,水银泻地。

 

柳善皓吞了一口口水,像是藏食的小孩子那样,脸颊一边鼓鼓的:“认真的吗?”

问句一出口,对方就已经从自己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嚼着披萨,喝了一口雪碧,眼圈泛红,说:“赖冠霖,我想喝酒。”


大家都是成年人,喝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服务员把两瓶烧酒放在桌子上,柳善皓拿起旁边的瓶起子,问道:“冠霖你会看着我的对吧?我不能喝太多,可能会出事。”


赖冠霖心惊于他亲密的称呼,点头。



柳善皓一直很爱用问句,从一开始就是。

总是目光注视着你,语气诚恳,眼神真挚。 


新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虽然比我大那么一点点,但是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这里有妈妈给我的李子你要不要吃,有一点点酸可以吗?

放学要一起去打篮球吗?为什么冠霖篮球打得这么好?

哎要不一起去吃学校外面那家蒸碗糕吧?那家大叔昨天说今天有梅子味的……

哇好久不见!冠霖已经是篮球社社长了吗?那社团部会议以后会一起开吧!


毕业快乐!志愿书已经填好了吗?名校真的很棒啊!

……

 

赖冠霖不是那种被动的人,来到新学校之后他很快就适应了环境,还认识了不少新朋友,当时还是同班的柳善皓是其中一个。

和当时同班的同龄人比起来,柳善皓像是被家里保护过好的小孩子,喜欢谈天又热爱分享,背着书包走到教室外的楼道拐角就能听见他或惊讶或赞叹忽而拔高又顿时小下去的声音,踏进班级前门的那一刻绝对会有充满欣喜和朝气的一声‘早上好’。


怎么会那么有活力,明明是日复一日每一天都在不断重复的中学生活,平淡有序面孔无新,带着令人窒息的无聊。他敢说如果让柳善皓来写同学录,那么他对每个人的评价都会是不重复的青少年甜言蜜语大全。



那时候十几岁男孩总是有着自以为是的中二和装腔作势的成熟,就应当看碟打游戏,耳机戴一半,借篮球耍帅,用街舞叫嚣,少年气概是心存对叛逆暴力和自由孤立的向往渴望,是青春期蠢蠢欲动的人来人往。


赖冠霖和裴珍映朴志训他们一起看灌篮高手、头文字D和热血高校,一起勾肩搭背去看随时都能正面硬刚起群架的街头斗舞,在半夜的篮球场对着啤酒瓶吹,聊着心动女生的话题,互相之间开就算过分也毫无危险的玩笑,内心或许还在隐隐期待着一场如同青春电影般相遇惊心、分别无期的校园恋爱。

 

柳善皓不一样,这个人,和赖冠霖的朋友们给他的都感觉不一样。


柳善皓常常会从家里带来一些打包好的水果或者便当,赖冠霖来到班上的第一天就受到了关照,对方分给他两颗有点酸涩的李子,还笑着邀请他放学一起去打篮球。

柳善皓比他们岁数小一点,个子蹿得挺高,各种球类运动都很热爱,听说小学时候还得了什么市里羽毛球儿童男子组比赛的前几名。



“还好吧,现在也就那样,”柳善皓在赖冠霖前桌坐下,他的校服总是很干净,每一粒扣子都扣得很整齐,“因为总是要练琴所以羽毛球打得很少了,篮球也是,不然真的挺想加入篮球社的……”

还会弹钢琴,他能怎么说,真的是教科书式好少年。

 

年轻人自发构建成一个个保持默契距离的圈子,向来遵从圈子不同不必强融的礼节规律,那张笑脸几乎在一秒内就被赖冠霖盖章定论,咔嚓被分到成人世界的外围。



果然,他们喜欢追求的那些似乎在柳善皓同学的世界不过是几缕穿堂风,小柳太乖又太善良,虽然很听老师家长们的话,但又绝不打小报告,格外讲义气,绝不做全民公敌。戴上一副圆圆眼镜的样子有时候甚至还有点傻气,面孔十足一张令青春期少年不得不服气的天真笑脸。



这让当时正自我意识觉醒的赖冠霖感到难以招架,同时隐隐有一种格格不入、又让他感到恐慌的危机感。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有点害怕和这样的柳善皓对话,能不能和他开玩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过分,这样做会不会让他对自己失望?

 

这种畏首畏尾的危机感源于何处,曾经惶惶的赖冠霖自己也很久没有想明白,他当时的论断是:两个人性格不合,真的不适合做朋友。


柳善皓固然天真烂漫,但又不是真傻,好歹明白远近亲疏喜恶,也有他自己和别人的相处模式。向来关系亲近的伙伴不少,和高低年级的前辈后辈很融洽。而他面对后来日渐生疏的赖冠霖,也从来没有因为缺乏交流让每次见面的笑容甜度减少分毫。

可以说是不卑不亢、毫无紧逼。

 


篮球社的器材活动室在琴房旁边,赖冠霖第一次去器材室路过,发现柳善皓一个人在琴房练习,琴房阳光很好,摆在窗台的那盆兰花长势喜人。

练习的琴声悠扬忽而又中断,柳善皓总会抓乱自己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头发陷入沉思;或者是啃着手指关节皱眉,自己对着琴谱纠结乐曲的篇章一想就是老半天;还有的时候许久都没有声音,大多是柳善皓练习累了,常常眼镜掉在地上人趴在旁边,顺便把脸上睡出好几个盖章似的印子。

 

赖冠霖小时候确实学过一段时间钢琴,但和大部分人一样,早早就对这种严肃又古典的乐器失去了兴趣,但是柳善皓这个人像是有魔力,听或者说看他练琴似乎成为了赖冠霖的一个习惯,又像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无法为自己的反常行为解释,不得不带着对自己的唾弃和厌恶,必须承认享受这个秘密的感觉再加上平时对善皓同学的格外留意,让赖冠霖成为他原来最可怜的那类人——一个陷入恋爱的智障。

 

显然陷入恋爱的对象不是肤白文艺的少女,但足够成为宝藏。


专注练习的样子很有趣、突然被自己惊醒像只小动物的样子也很有趣,是个面对事情格外认真的人,是个左眼右眼不太一样但都很好看的人,是个有时候会暗暗抱怨自己腿毛有点长、但又不允许别人说出来会觉得有点尴尬的人。

只属于他的宝藏。



“社长,抽签结果抽出来了,”社员跑到球场边和他说,“咱们和学校乐团一起出个节目,听说是双人舞。”


赖冠霖擦了一下脸边的汗,听到学校乐团几个字暗自调整一下呼吸,又听清是双人舞,心像是一同被头顶的烈日晒化了。

靠,他是不是运动过度,怎么腿有点软。

 

乐团的代表自然是他们的钢琴扛把子柳善皓,舞蹈定的是当时大火的性感舞蹈,明显带着恶搞的意味,赖冠霖一颗心都不知道在哪里飘,就想着柳善皓会愿意跳吗?

“好啊,感觉还挺有趣。”柳善皓答应地非常爽快。

 

他真的看过这个舞蹈视频吗?

赖冠霖刚开口:“男生女生的部分——”

 

戴着眼镜的柳善皓眼皮不带眨一下,利索地说:“女生的部分我可以跳,完全OK,反正我不要脸。”

知道柳善皓很逗,赖冠霖依旧没想到这个走向,已经憋不住笑了:“哪儿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字面意思,”柳善皓整理了一下刘海,格外自信,把校服袖子撸上去,摆摆手说,“节目是为了晚会效果,肯定要让大家觉得有意思,不豁出去怎么行。”

 

练习时间很紧,就一个半星期,两个人每天晚上在篮球社的活动室排练。柳善皓抠动作和表情非常细致认真,那段时间同时还要准备艺考内容,自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格外充实;赖冠霖那十天可不知道在干嘛了,日子过得宛如坐十连云霄飞车,情绪飘飘然,因为有靠近的动作所以洗头洗澡特别勤,上课都走神就想着要排练晚上要排练……妈的排练的时候柳善皓靠得是不是太近了点?!


 

最终表演的时候小鸡仔没戴眼镜,从哪个犄角旮旯搞来的衬衫大了一号,前两个扣子没好好系,暴露面积不可描述。赖冠霖个子要高一点,加上舞蹈角度刁钻、暧昧,又色情,最后一遍定妆彩排的时候他完全慌了,连眼睛都不知道该放到哪里。

赖冠霖就搞不明白了,这节目在他生命里出现什么个意思,是上天派来的劫?是助他修道成仙啊还是修炼成佛啊?


最终效果:表演的时候几个摸脸的动作格外虚空,脚步踉跄,拍柳善皓屁股的时候表情总带着人生苦短、看破红尘的苍凉。



“好好一个限制级舞蹈硬是被你跳成活死人抽筋,还能没站稳,”裴珍映笑完也不忘损他,“你看人家小朋友情绪到位动作标准,赖冠霖你看成人电影的时候可不这样,这不是态度有问题就是心态上有鬼啊!”



是,赖冠霖也一直在自我反省。

为什么不主动一点——说不定自己跳女生动作更好呢?!




表演完之后两个人在学校里都火了,尤其赖冠霖可以说是身败名裂,基本是个熟人就会拿这事取笑或者做个妖娆的动作来打趣。

没事,篮球社社长赖大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他能扛住。

 

有了升学压力之后,赖冠霖的高中生活收了心,成绩很不错,经常能在年级考试发榜的时候被贴在遥遥领先的前排,柳善皓的名字总是在离自己很近的位置,他甚至曾经有一些大胆的想法,说不定可以上另一个遥远城市的同一所大学,那时候……

那时候会有什么实际行动吗?赖冠霖自己也不确定。




“善皓同学的成绩这么好,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向T大或者S大努力,也是有很大希望的……”


考完试按照惯例,成绩好的学生会挨个被年级主任叫到教师办公室谈话,无非是一些关于分数和志愿的事,他已经知道自己成绩和志愿学校,都挺稳的。

 

在门口听到前几个字,赖冠霖停住了正准备敲门的手。

“谢谢老师,”熟悉的声音依旧真诚,“是真的想走这条路,前段时间准备的艺考也顺利通过了,我不想放弃。”


“可是你的家长……”老师语气中带着担忧。

“我会尽力劝说他们的,”柳善皓又强调了一下,“我不会后悔的。”



像突然失去力气一样放下了手,没有敲门,赖冠霖转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镜子里原本不是很喜欢的老土校服在一瞬间突然可爱了起来,最起码现在他和柳善皓穿的好歹是情侣装。

 

有过那种有点无奈和绝望的感觉吗?

他不知道柳善皓什么时候去艺考了,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和对方离得有多远,不知道该怎么努力接近,不知道接近是否有用,更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和对方的人生有更多的联系。


——他究竟该怎么办?



说不上来,就像一棵努力寻找合适土壤生长的树,柳善皓就像是被关在另一个玻璃罩下甜蜜的太阳,高高悬起,越来越亮、越来越亮,亮到不得不追逐、不得不在意。树根越盘越实、越长越高,在你以为离太阳足够近的时候,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圈在一个逼仄的角落里,和这颗太阳彻底隔绝了。


傻逼了吧?!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能光合作用了,才发现那颗亮亮的星星突然跳到了更加遥远的地方,还笑嘻嘻问你:你去哪里呀?哇!你的那个地方真的好棒啊!



赖冠霖才明白,自己不是不想和他做朋友,是他妈的不甘心啊。







tbc


   

腾出时间来说之前的故事,可能没有那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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