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Prologue

提审日志（一）

日期：08/05/2027  22:22

审讯时长：38h 40min

主审人：

中心公诉方代表；

李大辉（特别开发小组行为与认知科学学科）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审讯室里的年轻人端坐着，面色苍白，一言不发，目光空洞地落在面前的单向玻璃板上纹丝不动，单向玻璃有两层，玻璃板内部真空，对于眼力平常的人来说，从里面往外看可以看到数个黯淡的人影。

一台摄像机架在一旁，屋内人的表情和动作都被实时传送放大投影在总指挥室的大屏幕上。

“作为军方刑事指控代表有必要提醒，我们有权对你进行审问，拒绝配合只会让现有的情况更加严重。最好不要存有任何侥幸心理，现在看你涉嫌犯下的罪名可不仅仅是谋杀这么简单。”

目前多方面证据确凿，在半年前的‘白鹿’行动中，现场找到的那枚12.7mm口径子弹，弹道核对确认就是从被指控人使用的那把重型巴雷特中射出。

不论是在军队的任何一个集体里，枪杀队友这个责任一旦被落实，被指控人面对的不仅仅是一级谋杀或者牵扯到的一系列任务细节，往往这些人的精神状况、动机理由，还有伦理道德方面的各种问题才是他们更关注的。

“究竟是为什么，理由呢？动机呢？”

官方曾经一度怀疑是队内地位纷争或是个人恩怨的仇杀，然而目前在这方面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姜丹尼尔和朴志训看上去没有什么矛盾，但也称不上私交甚笃。

两个人交集能够查到的记录除了数次休假期间去喝酒和公园消费记录之外，唯一显得可疑的地方，就是每过三个月，都会有约合一千美金的转账从朴志训的户头划到姜丹尼尔曾经的一张银行卡上。

不过后来证实，那个转账早已报备登记过，最终那笔款项流入距离本地区约70公里外的一家孤儿院。

“我们只是需要更多关于这次事件和被害人的信息而已。其中利害，希望你自己好好判断一下，我们的朴志训‘中尉’。”

一同提审的警长在这里顿了顿，继续道：“那是你出生入死的战友，同一个战壕的兄弟，就真的忍心扣下扳机？”

年轻的赵检察官失去了耐心，端起早已见底的咖啡杯，又重重磕在桌子上，他是朴志训提审的分管负责人。

对于里面的这位人物来说，从扣押归案到现在，层层提审，很明显疲劳战术毫无用处。他进了这间屋到现在，军队检察官已经换了三次班。

整整一天半，屋里的人没吃过饭没合过眼，油盐不进，审讯人的意气反而是要被活活拖垮了。

“别急，”警长拍拍他的肩，凑到他耳旁，“开发小组的人来了，在上边呢，正准备过来。”

“开发小组？”赵检察官压低了声音，“那是朴志训原来的直接同僚，不用避嫌？”

“这个人是上个月新来的，新任开发小组组长亲自点名特聘的行为认知科学博士，和朴志训没有共事记录，”警长关掉所有的麦克风，“现在是一点进展都没有，不如就等人家专家过来再说，受过特殊训练的人，我们撬不开他的嘴。”

警长皱着眉，眼神移回审讯室内，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道理，谁都懂。

审讯室外言辞激烈气氛焦灼，审讯室内温度反差巨大。

仿佛成了一具被雕琢好的躯壳。任何问话都像石沉大海，双眼麻木地望着前方，目光从两个检察官的作为中穿过，落在后面那面墙的天窗上。

朴志训感觉不到，一层一层的墙外窗外，正下着凛冽的冬雨。

总控室。

“那就麻烦你了，少尉，”审讯总负责人和面前的人握手致意，“还需要你来跑一趟。”

“我尽力，”李大辉点头，“资料我来之前看过，你们查不出来，正常。”

负责人为他打开了指挥室的门，李大辉出门前又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的那个人。很年轻，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稍大一些，头发看上去许久没有修剪过，对于一名在役军人来说，已经有点长了。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前辈具有非常出色的容貌。

“这边请。”

“冒昧地问一下，朴志训已经提审多久了？”

“三十六个小时。”

“有说过一句话吗？”

“没有。”

李大辉深吸一口气，穿行在这所号称是条件最苛刻的审讯所的走廊里，每一道墙内都封有至少5cm的钢板，他进入审讯室，要求携带物品容量体积不得超过一个标准证物袋。

空气温度越来越冷，看守人员进入两层防爆门，穿过三个隔离区，来到位于最里层的第十三号审讯室。

李大辉整理好制服领带，身份验证之后推门进屋。

“我是开发小组的特别专员李大辉，奉命彻查前开发小组成员朴志训中尉参与的‘白鹿’行动。”

“你好，客气了，”警长赶忙起身握手道，“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

李大辉见他表情愕然，言语里并不打算过多寒暄：“可以准备开始了，希望除了取证的录音录像设备之外，我能和他单独谈谈，还有……得麻烦您帮忙准备点东西。”

他凑到警长耳边小声说了什么，警长应了一声，下令所有人离开审讯室。

总控室的屏幕画面里现在只剩下李大辉和朴志训两个人，全副武装的特警撤到了屋外。

赵检察官在总控室里看着屏幕，满腹疑惑，旁边的警长皱眉，端详着屏幕上一动不动的人。

“咱们这个专家，体格看上去不太专业，开发小组不是特种编制队吗？就算是心理学的博士，看上去也太单薄了吧。”

“人不可貌相，赵检察官，你说在见到朴志训的时候，能想象到那发子弹是他打的吗？”

赵检查官又打量了屏幕里的人，想想也是。第一眼见朴志训的时候，任何人都没办法把牛皮纸卷宗里的一级谋杀罪名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尤其是那双眼睛，不能多看。

“朴志训，组内编号10102……”李大辉在像一尊雕像一样端坐的朴志训面前坐下，模样轻松，轻轻抠开麦克风的开关。

“前辈你好，应该不认识我吧？”

当然，他没有得到回答。

其实对于官方提审毫无进度这件事李大辉早能料到，他的这位前辈怎么说也是千筛万选进入开发小组的成员。

“不认识没关系，我认识你就行，”李大辉不动声色，“我是开发小组技术部成员李大辉，一个月前刚去报道，目前组内编号，10103。”

沉闷的大提琴弦被拉动，发出了第一声低响。

朴志训偏过头，直直看着李大辉的方向，四目相对，仿佛那面单向玻璃根本不存在。

“Samuel呢？”

“提交了调动申请，一个月前离职。这几天估计在南非的草原或者索马里的哪个渔场，现在我和珍映是搭档。”

Kim Samuel，上一任10103，原开发小组技术部成员。

用亲近的成员钓鱼，鱼终于上钩了。

不过让李大辉感到意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久未曾说过话，朴志训的声音比想象中的要低沉。

“朴志训前辈呢，近来还好吗？”

朴志训低头，像是轻嗤了一下，又抬起头。李大辉眉目里还带着笑意，他能看到李大辉的笑容很单纯，语气谦恭，像没什么忧虑的孩子，然而后辈带着关怀的笑，朴志训并不喜欢。

直觉和经验告诉一个人，常常看上去温和无害的东西，反而更致命。

“原来特别想当狙击手，只可惜我没什么狙击的天赋，”见他不作答，李大辉继续，话锋一转，“作为最年轻的特别开发小组二号狙击手，你应该更清楚吧，反器材狙击子弹狙击人体是什么效果？”

“自胸腔穿入，头颅穿出，法医学鉴定瞬时空腔造成心脏挤压破裂，永久空腔至少数十毫米，被击中的活体，”朴志训抬起头，“只能成为一具血肉迸飞的烂泥。”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太冷静了，冷静到让李大辉的猜测一瞬间几近动摇。

李大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朴志训移开目光，又恢复了沉默。

沉默的间隙里，一名警官敲开门，端了一杯纸杯装的热牛奶进来，放在朴志训手边。

“暖暖手吧？南半球的八月份很冷，空调效果好像不太好，这个鬼地方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

说实话，这里的安保措施做得有些过分夸张，朴志训连手指的活动都受限，更别提端起杯子了。

犹豫片刻后，朴志训还是把手背轻轻抵在了那个纸杯旁。

“档案你都看过了，没必要兜圈子。”

“好，那我们不如都直白点，”李大辉顿了顿，轻轻说，“你之所以一言不发是因为你知道，现在公诉方掌握的所有证据已经足以零口供定罪，你放弃了。”

李大辉的语速很快，这几个字却说得很慢：“你想死。”

他死死盯住那张脸，全神贯注试图不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看见对方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

朴志训半低着头，李大辉知道自己的筹码压对了。刚刚他的猜想仅仅只是猜想，但他此时此刻已经有七成的把握敢去推测那个事实。

事实是，假定那颗子弹的射出是出于恶性竞争或者私人恩怨，从一开始这个假设方向就是错的。

赵检察官没想到，皱眉问身边的警长道：“什么意思，难道朴志训其实……”

警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安静，继续听下去。

“其实我今天来，是因为找到了新的物证，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李大辉举起手里的一个透明证物袋，那是他从开发小组带过来的，“这个，见过吗？”

一只黑色的录音笔，不到巴掌大。开发小组成员每人都有一个用作任务记录，上面用刀刻上每个人的标记来区分。

“两个月前，在马来发现了一架坠落的直升机，这是从残骸里找到的，是不是很眼熟？”

“两个月前。”朴志训重复了一遍。

“是，我也拿到不久，非常幸运，这只笔的质量还不错。”

“马来的哪里？”

“高山云顶赌场楼顶。前两天刚把数据恢复完成，里面最新一条记录是在直升机坠落前两个小时，我导了一部分出来，听听吗？”

李大辉没等他回答，拿出一个播放器，把扬声器靠近了麦克风，下一秒，审讯室内响起了录音设备自带的电子报时。

【05/28/2027 23:42 UTC-6.00】

“现在是瓜达拉哈拉当地近午夜，即将出发到线人提供的目的地，马来西亚吉隆坡，预计飞行时长六小时四十分钟，抵达当地时间29日晚上八点。”

录音笔里传出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船锚入海、缓缓下沉。

“已和当地负责人取得联系。10101，完毕。”

【05/29/2027 20:52 UTC+12.00】

“刚刚飞过IDL*，现在已经是标准时29号。虽然很不合适，但是我的录音机会不多了。我知道，我还欠一个人一句话。”

“……是欠很多话……会尽快完成任务的……”

录音环境很嘈杂，后面被截断了，似乎是在飞机上。

【05/29/2027 19:56 UTC+8.00】

“成功抵达吉隆坡机场，安全起见，这只录音笔我不会再用，将转交给暂时安全的人替我保管。10101，完毕。”

播放的录音内容只有三条，李大辉关掉了扬声器，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朴志训的目光锁定那只录音笔的同时，动作和表情瞬间僵住。他看不清那只录音笔和笔上的标记，然而那个声音他无论如何都记得。

姜丹尼尔小刀玩得不够好，录音笔上的标记是拜托朴志训帮忙刻上去的。

“怎么不让在焕帮忙，信不过他的刀工吗？”

“刀工不至于，我是信不过他的人品，给他的话他肯定给我刻个王八上去。”姜丹尼尔笑着说。

“行。”朴志训爽快地接过来，给他刻了一个像屁股一样的桃子。

就在十分钟前，朴志训还在想最后一个拥抱，像是怀中捧住一块冰，不知道和窗外的雨哪一个更冷。

李大辉注视着眼前人起初僵直，到现在逐渐发抖的脊背。

除了这几条，其实有更多和任务无关的内容，他没有必要放出来。现在他知道了不少秘密。

他更知道，很多有时候韧性越强的人，心理防线的破溃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他说：“可你有没有想过，在这半年里，姜丹尼尔其实还活着。”

-tbc

*军方亚洲背景，完全虚构

*cp混乱，tag混乱，罐鸡确定，全是编的，不上升

*IDL International date line 国际日期变更线

*Land of Blood and Honey

名称出自安吉丽娜朱莉同名电影 2011.12

片子一般，名字我很喜欢